“若群星归位,彼辈便可穿越深空,横跨宇宙;但若群星错位,彼辈便无法存活。然彼辈虽不再存活,却亦从未真正灭亡。”
-- H.P.洛夫克拉夫特,《克苏鲁的呼唤》
对一般人来说,强大而又怪异的诸多神祇恐怕就是克苏鲁神话最显著的特征之一了。然而由于克苏鲁神话体系众多,各体系对诸神的划分都不尽相同,要想对它们产生相对明确的认识并不太容易,对于国内爱好者来说各自为政的中文译名更加强了这种困难。综合各体系,一个相对比较明晰的分类是:外神(Other God / Outer God)、旧日支配者(Great Old One)、旧神(Elder God)以及梦境诸神(Great One)。至于其他像是“古神”、“邪神”之类的称呼,其实绝大部分时候都只是一种泛指而非特指某一群体,其具体涵盖范围通常都要根据上下文来加以判断。下文将具体介绍此分类法中的各个类别,并选择性地详细介绍其中几个较为知名的形象。
外神(也有人称之为原神)主要指的是阿撒托斯(Azathoth)、犹格·索托斯(Yog-Sothoth)、莎布·尼古拉丝(Shub-Niggurath)和奈亚拉托提普(Nyarlathotep),以及其他一些知名度不如前四者的强大神明。其中“other god”(注意这里是小写)来源于当初洛夫克拉夫特描述这一群体时的用词,至于“Outer God”则很可能是出自之后的桌面角色扮演游戏。和现实宗教、神话或其他文学作品中的神不同,这些外神不仅不存在通常意义上的善恶,甚至能否为人类所理解都是个问题。它们给人带来的陌生、怪诞、恐怖以及疯狂的感觉,正代表着人类对于这个陌生宇宙的感觉。当洛夫克拉夫特在小说创作中试着将这些感觉加诸在某一个特定存在的身上时,它也就等于获得了这个陌生宇宙某些方面的特征。因此,与基督教与伊斯兰教创造和支配世间万物的上帝与真主,或是希腊神话和中国神话那些拥有各自职务的主要神明不同,外神并没有明确的司职,也不需要为任何事物负责。它们并不是宇宙万物的创造者和支配者,而是整个宇宙的代言人。
阿撒托斯“在有序的宇宙之外是不定形的毁灭,它位于混沌的最深处,在无穷的中心,滔滔不绝地咒骂着亵渎的言辞--那即是无限的恶魔之王,阿撒托斯。没有哪一张嘴胆敢言及它的名讳。在超越时空之外、无法想象的黑暗世界中;在污秽巨鼓低沉、疯狂地敲击声中;在邪恶长笛吹出的空洞、可怕音符里,它饥饥饿地啃咬着。”
-- H.P.洛夫克拉夫特,《梦寻秘境卡达斯》
阿撒托斯(该系列套图出自画集《The Haunter of the Dark》,作者John Coulthart)即使在外神中,“盲目痴愚之神”阿撒托斯的地位也极其特殊。在如今的克苏鲁神话设定里,宇宙诞生之初只有阿撒托斯,它先后生出了莎布·尼古拉丝、犹格·索托斯、奈亚拉托提普三柱原神,才有了这个世界。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阿撒托斯就代表了宇宙的真实面貌,它就是宇宙的代言人。正如洛夫克拉夫特在《银钥匙》(The Silver Key)中的描述:“……这个盲目的宇宙正漫无目的却又坚定无情地运行在它那由虚无衍生出万事万物,然后又由万事万物再度回到虚无的轨道上;即便它既不知道也不会注意到在那无尽的黑暗虚无里会偶尔闪现出一丝由希望或者因心智存在放射出的微渺光芒。”
需要注意的是,和中文的“盲目”与“痴愚”的意思不同,英文对阿撒托斯的形容通常是“blind”与“idiot”(注意没有“mad”,也就是说阿撒托斯实际上并不是疯的,中文翻译成“疯狂”的原词一般都是“mindless”),这里的“blind”并不是说它是瞎子,更多的是在应用其引申意义,即“盲目的、无目的的”;同样“idiot”也不是指它愚蠢,而是说阿撒托斯没有智性,无法被人类的智慧所理解。同样,虽然阿撒托斯另一称号为“混沌之源核”(Nuclear Chaos),但这里的“nuclear”与其解释成核能,不如理解为宇宙的核心或中心更为恰当。
在德雷斯的体系中,阿撒托斯是因为在太古反抗旧神而被镇压最终变成了现在的模样。象征着“魔鬼”的阿撒托斯命令其他旧日支配者对抗着象征着“神”的旧神,就如同《圣经》中的启示录一样。此处再次体现了作为天主教徒的德雷斯与不可知论者洛夫克拉夫特对于宗教信仰各自不同的态度。
关于阿撒托斯的直接描写并不多,除了之前引用的部分和在《暗夜呢喃》(The Whisperer in Darkness)中略微提到的一句:“那个可怕的、超越角的空间之外的核心混沌--那个被《死灵之书》仁慈地以‘阿撒托斯’这个名讳掩盖了其可怕本质的混沌”之外,比较详尽的描述也就只有《魔女屋中之梦》(The Dreams in the Witch House)的长句了:“最后,有一群巨大、跳跃着的阴影,有一种隐约能听到的可怕脉动,有自一个看不见的长笛奏出的空洞而恐怖的笛音--不过也只有这些了。吉尔曼觉得自己最后看到的那些印象肯定来自于他在《死灵之书》里读到的东西。书中讲述了一个叫做阿撒托斯的疯狂存在,它待在混沌中央的黑色王座中,统治着一切时间与空间。”
混沌深处的阿撒托斯,身边围绕着疯狂的吹笛手犹格·索托斯“因为犹格·索托斯即是门,犹格·索托斯即是门之匙,即是看门人。过去在他,现在在他,未来亦在他,因为万物皆在犹格·索托斯。他知晓旧日支配者曾于何处突破;他亦知晓旧日支配者将于何处再次突破。他知晓这世上的哪些土地曾饱受彼之蹂躏;其也知晓哪些土地仍旧承载彼之践踏;他亦知晓为何当彼践踏受难之土时,却无人得以眼见彼之容貌。”
-- H.P.洛夫克拉夫特,《敦威治恐怖事件》
犹格·索托斯犹格·索托斯是洛夫克拉夫特最晚创造的外神,虽然出现次数并不算多,在不同小说中所展现的侧面也不尽相同,但却恐怕是洛夫克拉夫特小说中最为清晰的外神了。1927年的《敦威治恐怖事件》中,除了借《死灵之书》简短地描述了犹格·索托斯之外,主要介绍的都是犹格·索托斯的两个子嗣、或者说整个家族为犹格·索托斯的回归所做的准备。比较详尽的相关描述还是在1934年的《穿越银匙之门》(Through the Gates of the Silver Key)里:
“那些胆敢寻求窥探帷幕另侧的人,那些胆敢视其如指引者的人,当比避免与他交易之时更加审慎;因为在《透特之书》中曾记载过单单一瞥即会付出何等可怖的代价。曾穿越此门之人从无折返,那超越吾辈世界的浩瀚无垠已为黑暗之物所占据与约束。那徜徉黑夜的事物,那玷污旧印的邪恶,那人们所熟知的在每座坟墓中守望秘密大门的畜群;那些在住民之外繁茂孽生之物--所有这些险恶皆不及那看守着入口的他:他将引领鲁莽之人翻越所有世界,最终及至那属于无可名状的吞噬者们的深渊。因为他即是太古者,乌姆尔·亚特·塔维尔,书记笔下的‘长生者’。”
不同于阿撒托斯,《穿越银匙之门》中的犹格·索托斯是有意识的--不论是它的化身乌姆尔·亚特·塔维尔,还是它本身都能够与该书的主角伦道夫·卡特(Randolph Carter,被认为是洛夫克拉夫特以自己为原型塑造的文学形象)进行交流,甚至还在与卡特的会面中表现出了相对的友善--它没有毁掉卡特,或者把它随意扔到某个宇宙里去。但是卡特依然在会面的开始就感到了恐惧,非常强烈的恐惧:
“面对着这可怖的奇迹,那个穿越了终极之门的卡特忘却了自我与个性被毁灭时带来的恐怖。这是一个由无限存在与自我组成的事物,所有一切皆在它之中,而它也存在于所有一切之中--那并非仅仅只存在于一个时空连续体里某个东西,而是与一切存在那无边无际的范围中赋予一切生机的终极本源相联在一起--最终,这是一个没有限制,同时也超越了一切奇想与数学逻辑等等的绝对范围。它也许就是地球上的某些秘密异教中谣传的‘犹格·索托斯’,同时也曾以其他名字的神明出现;其中有那些来自犹格斯星的甲壳类生物所崇拜的超越者,也有那些螺旋星云中的气态大脑所知道的一个不可解译之印--然而,在一瞬间,这个卡特意识到所有这些概念与想法是多么的渺小,多么的微不足道。”
由此可见,就像阿撒托斯代表着着宇宙没有目的、也无法理解的这一侧面一样;犹格·索托斯则象征着宇宙的“大”--这不仅是指宇宙的“巨大”,同时也意味着宇宙的“强大”。任何伟大的角色在它面前都只是一个小小的部分,他们的力量、知识与智慧也只是犹格·索托斯透过无数维度而留下的一个投影。事实上,面对它时卡特所感受到的渺小与微不足道,正象征着人类在宇宙面前所感受到了渺小与微不足道,这也可能是犹格·索托斯“全知”一说的主要由来。
亿万光辉的球体,犹格·索托斯的形象莎布·尼古拉丝“所以,从那些黑暗之源到那些星空之渊,从那些星空之渊到那些黑暗之源,永远是对伟大的克苏鲁的赞美、对撒托古亚的赞美、以及对那不可言说其名讳的他的赞美。永远是对他们的赞美,充满森之黑山羊。耶!莎布·尼古拉丝!那孕育千万子孙的山羊!”
-- H.P.洛夫克拉夫特,《暗夜呢喃》
莎布·尼古拉丝这个孕育了几乎所有旧日支配者的森之黑山羊,其实并不是洛夫克拉夫特创造的外神。他对于这个神明的唯一贡献只有诸如“耶!莎布·尼古拉丝”、“耶!莎布·尼古拉丝!那孕育千万子孙的森之黑山羊!”等短句,除此之外,在他的绝大多数小说中,“莎布·尼古拉丝”一词完全没有别的出场方式,凡是出现这个词的地方,要么是在某种仪式、咒语或是祷告的场合,要么就是在表达一种强烈的语气。所有这些情况似乎都反映洛夫克拉夫特并没有刻意想要创造一个叫做“莎布·尼古拉丝”的神,那些短语几乎可以理解为缺乏具体意思的,像是“阿门”或者“阿弥陀佛”之类的语气词。
但也有人认为洛夫克拉夫特是把“莎布·尼古拉丝”当做一个神来看待的,鲁道夫·法拉雷斯(Rodolfo Ferraresi)曾就此写过相关的评论。洛夫克拉夫特曾在两篇小说中非常明确提到了存在着一个名叫“莎布·尼古拉丝”的神。其一是《丘》(The Mound),在这篇他与齐里亚·毕夏普(Zealia Bishop)合作(一说代笔)的小说中简略地提到了莎布·尼古拉丝的神殿;其二则是他与黑兹尔·黑尔德(Hazel Heald)合作的《超越万古》(Out of the Aeons),同样非常简单地提到了莎布·尼古拉丝的高阶祭司和供奉着孕育千万子孙的山羊的黄铜神殿,但除此之外就没有再多的描述了。由于这两篇小说是合作的,所以也很难说清楚这到底是出自洛夫克拉夫特的想法,还是出自另一作者的想法。
莎布·尼古拉丝现在的形象是由许多后世作家共同塑造的,比如德雷斯就把莎布·尼古拉丝归类进了四元素体系,将其视作一个象征着地的旧日支配者(其实这没有贬低它的身份,德雷斯的体系里没有外神,就连阿撒托斯和犹格·索托斯都是旧日支配者)。事实上,很少有关于莎布·尼古拉丝的描述,目前大多数类似于“长着山羊蹄子的触手怪”的描述,实际上源于后来创造的莎布·尼古拉丝的眷族。
莎布·尼古拉丝与它的“千万子孙”奈亚拉托提普“这时,一个孤单的身影沿着那两列纵队之间的宽阔通道大步走了过来;那是一个高大但瘦削的身影,长着一张古代法老年轻时的面庞,身披五光十色的华丽长袍,头戴一只天然闪烁着光芒的金色双重冠。那犹如帝王般华贵的身影大步走向卡特;他那高傲的举止与深色的面庞有着一位黑暗神祇或堕落天使才会拥有的魅力,他的眼中潜藏着充满莫测幽默而又慵懒惬意的火花。它开口说话,忘却之溪奏出的柔和音乐在它那圆润的语调里泛起阵阵涟漪。”
-- H.P.洛夫克拉夫特,《梦寻秘境卡达斯》
奈亚拉托提普外神中唯一拥有具备真实意义名称的奈亚拉托提普(“-hotep”是埃及的词缀)是个很有意思的角色。洛夫卡拉夫特笔下的它并没有现在这么高的地位,可以说这是一个被后世作家提拔上来的外神。奈亚拉托提普第一次正式出场是在1920年的《奈亚拉托提普》,是个创造得非常之早的神明,所以它的形象更像是普通意义上的“神”,而非其他外神那样是一种宇宙的象征物。奈亚拉托提普最初的形象也与人类相当类似--高大、黝黑、瘦削,看起来像是位法老(当然,现在说奥巴马大概会更形象一些……)。
此书并没有提到奈亚拉托提普的目的为何,只有这么一句:“他说他从二十七个世纪的黑暗中崛起,并且听到了来自这个星球以外的某个地方传来的消息。”同时他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旅行,向人们谈论科学(主要是电学和心理学),并展示那些令人目瞪口呆的力量。事实上从这里开始,洛夫克拉夫特笔下关于奈亚拉托提普的基调就已经确定,即奈亚拉托提普是一个信使,是一个用来向人类展现宇宙力量的媒介。此后不论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是什么,它的作用都是类似的。
除此之外牵涉奈亚拉托提普较多的就是《梦寻秘境卡达斯》(The Dream-Quest of Unknown Kadath)了,这部作品中奈亚拉托提是以梦境诸神的保护者身份出现的--虽然其所提供的保护却完全不是善意的。在故事的结尾,洛夫克拉夫特曾提到他会粗鲁地奚落梦境诸神,并将他们从日落之城的狂欢中抓回来。这种所谓的保护,事实上更像是一种控制和统治。书中还提到了“梦境诸神受到来自外神的保护,而外神的心魂与使者就是奈亚拉托提普。”
在此后的故事里,奈亚拉托提普则渐渐演变成了一种符号化的象征。不论在哪个故事中,以何种面目出现,洛夫克拉夫特引出奈亚拉托提普的作用都是为了以它为媒介向文中的角色展现这个宇宙中那些不为人所知的图景。所以可以这样说,在这样一个令人精神错乱的神话体系里,奈亚拉托提普就是一个先知或使者,而它存在的意义就是将这些令普通人崩溃的真相带给那些敢于去揭露的人。至于它的真实模样究竟为何,就已经不是特别重要了,况且洛夫克拉夫特也未曾就此加以说明。
“伏行之混沌”奈亚拉托提普众多化身中的一种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