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越来越强烈的厌倦感觉还没有逐渐毁灭这种永世的生命,但在这种煎熬面前,任何价值观与原则信条都只是幻影而已;除了某些近似风俗的传统外,他们从不寻求或指望其他什么东西。也正因为如此,所有人共同追寻享乐的举动才没有使得社会生活陷入瘫痪的境地--而这就是他们所渴望的一切。”

-- H.P.洛夫克拉夫特,《丘》

《丘》是洛夫克拉夫特第一次正式讲述异族文明的小说,虽然尚不如后两部那么大胆而富有想象力,但明显可以看到小说里的许多思想在后面的两部作品中得到了很好的继承与发展。

小说描述了一个名为“昆扬”(K’n-yan)的地下世界,“居住在昆扬的人非常非常的古老,他们来自宇宙中一个极为遥远的地方,但是那里的物理环境与地球却很相似。”这些昆扬人的进化程度和技术水平都极其发达,不仅能以类似于心灵感应的方式交流,还可以“通过调节整个身体系统,昆扬人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保持一副年轻的身体并且永远地活下去;他们愿意让自己变老的唯一理由是他们喜欢那种生活在一个被萧条与平凡所统治着的世界里的感觉。当他们想要变得年轻时,他们又能够轻易地变回去。”此外这些昆扬人还能转换物质的状态将其虚化:“一个有学识的昆扬人能够通过适当的努力能够使自己在物质与非物质的状态之间来回转化--或者在更努力的情况下,借助一些更精妙的技术,他们也能对自己选定的目标完成相同的转变;把固体的物质简化成自由的粒子,然后重新整合起这些粒子却不对目标本身造成任何伤害。”除此之外,他们在智力与艺术方面的造诣也曾达到过非常高的水准。

但在发展到极致后,居住在撒托城(Tsath)的昆扬人开始对这种成就感到倦怠了,“机器技术占有主导地位的思想破坏了普通美学的生长空间,而随之一同引入的那种豪无生命可言的几何学观念毁坏了正常而健全的表达方式。”科学也是一样,“因为人们发现费尽心力去回忆它其中那令人发狂的细节与分支已经变得越来越没有意义了。大家认为放弃进行那些最深奥的思索,并且将哲学禁锢在约定俗成的形式下反而显得更加明智。”这个种族古老而漫长的阅历以及他们那令人惊诧的厌倦情绪使得决定着日常事务秩序的是习俗而非法律,而撒托也因此形成了像是共产主义、甚至是无政府状态的政治体系。对于撒托的居民来说,“他们一天的主要事情就是游戏,醉酒,折磨奴隶,白日做梦,盛宴与情绪化的纵酒狂欢,宗教仪式,怪异的实验,艺术与哲学上的探讨,以及其他一些喜好。财富--主要是土地、奴隶、牲畜、撒托城中那些公共企业中的股份,带磁性的图鲁金属锭以及过去通用的货币--全都根据一种非常复杂的计算方法进行了分配,按照某种份额均等地分给了所有的自由人。他们不知道什么是贫穷,需要进行的劳动也只有一些行政管理类的日常任务--而昆扬人依靠一套复杂测试与筛选体系来决定谁应该去从事这些工作。”

谈到牲畜和奴隶,不得不提的就是盖艾-幽嘶(gyaa-yothn),这种巨大的白色动物是昆扬人的牲畜,“它们的背脊上长着黑色的皮毛,同时它们的前额中央还长着一只并没有完全成型的犄角。但更重要的是,这些生物那鼻梁扁平、嘴唇突出的脸孔明显与人类或类人猿有着某些亲缘关系。”这些畸形怪物的食物则是昆扬的主要肉类储备,“一群非常特殊的奴隶--这些奴隶在绝大多数方面都不能算是真正的人。”而昆扬人的奴隶群体中,还有更为恐怖的存在,伊莫-比合(Y’m-bhi),它们“是已经死亡了的生物,但却被昆扬人利用核能与意念的力量重新复苏成为一具机械来完成某些工作与生产”,不仅如此,这些肢体残缺不全的奴隶还被用于大竞技场里的娱乐项目。

Attached Image Attached Image
诡异的盖艾-幽嘶与伊莫-比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确实是一个世外桃源。但是由于发展到极致所带来的倦怠,撒托的居民“试图寻找某些方法与那种挥之不去的厌倦感战斗,努力扫清那些内心的空虚感。他们所发明的那些用于宣泄情绪但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游戏开始成倍地增加,同时那些怪诞而又变态的娱乐活动亦在不断地增加。”他们是一个危险而又迷失了自我的民族,“道德体系的崩解与智力水平的衰退已经变得无处不在,并且这种情况在更深的层次里有着不断加速的不祥迹象。即使在他身处昆扬的这段时间里,衰败的迹象也在成倍地增加。理性主义越来越倒退,逐渐演变成了狂热而放纵的迷信和盲从,尤其集中表现在对带有磁性的图鲁金属顶礼膜拜上。一系列狂躁的憎恨与敌意逐步吞噬了宽容与忍让的美德。”

洛夫克拉夫特并未直接描述撒托乃至昆扬最后的命运,但文中已经明确无误地预言了这个文明的末日。而这个异族文明的社会形态与空想社会主义中所提到的乌托邦是如此的相似,不仅令人心生寒意地联想到如今技术飞速发展的人类社会,也使《丘》成了一篇颇具深意的实质上的反乌托邦小说。